大家遽然驚慌，海盛眼疾手快，把蠟燭撿起來，幹草還是噴出了一陣報覆的煙霧，終於是沒有點著。

松林說，這樣不行，太危險了。把石頭旁邊的幹草扯一扯，掉下來也栽地上。松林在亮亮出去找柴的功夫，從大袋子裏拿出一個鋁鍋，鋁鍋不大，但深深的。根民豎起大拇指，誇獎松林想的周到，可以煮方便面吃。

想想仿佛是很美的事，夜宿山間，有火，有吃，有居，四個人把石頭壘成竈，草很幹，火很旺，鋁鍋裏的水汩汩燒開，方便面下去，溢出在家裏沒有的香味來。沒有碗，他們用鍋吃，吃完再煮。第一鍋出來，松林讓根民吃，根民早已經按捺不住，準備端過來，又覺得應該讓一讓，手在空中停了下來，說：松林，你先吃，今天你最辛苦了！

松林看著根民停在空中的手，欲縮不縮，忍俊不禁，便把鋁鍋拿了回來，自己準備張嘴大吃，根民洶湧的口水隨著喉結的移動掉進胃裏，一陣小失望，為了掩飾，竟也呵呵地笑，嘴巴微微張開，新生的口水順勢滴答下來，好在夜色照顧，蠟燭微微，大家都沒有看見。松林起來，去外面折了一根筷子粗細的荊條，扒皮後，光溜溜的白，再折兩半，成了簡易的筷子，遞給根民，面也端了過去，說：快吃吧，你今天搬石頭腰都閃了，吃完早點休息。亮亮看不下去了，說，你不吃我吃，還孔融讓梨嗎？根民狼吞虎咽起來，因為急，又燙了嘴巴，哎喲哎喲地叫，大家一陣笑。

面有的是，水卻是珍貴，就仿佛進入了沙漠。四個人依次吃完煮的方便面，五升油壺的水不見了一大半。

松林說：睡覺吧，明天亮亮回去提一壺水。

亮亮說：那怎麽行？我都和媳婦說了外出打工，回去怎麽說呀？大家覺得確實。

海盛提議明天再說，到旁邊的小溝裏看有沒有山泉水，撞撞運氣。

松林說，別做夢了，這是春天，到處幹旱，哪裏有水，你以為是在豬籠嶺？豬籠嶺有水，那是因為傳說有個地下湖，你沒看煤礦走線，都繞開豬籠嶺嗎？怕透水。我們這山上，基本沒水。

亮亮說，明天再說吧。沒水都是煤礦惹的，以前都有山泉，我們老百姓沒賺到一分錢，卻承擔了一切不利的後果報覆。

門口的火熄滅了，用土埋淹好，亮亮用腳還踩了幾下，就像戰後清理現場，防止無一活口，補上一槍一樣。四個人點上煙，深深吸入，徐徐吐出，神仙一般。天上的星星，他們雖然每天可以看到，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看的那麽仔細。銀河滾滾，清晰透明，三D立體，星星真多，一個一個看不完，一群一群看不完，星外有星，天外有天，東漢的張衡數星星，成了天文學家，我們小時候當班長也好，看月亮的也好，認真學習的也好，抓魚蝦的也好，結果都是一致：務農。

松林看著天上，地頭聽聽蟲子和夜鶯的鳴叫，覺得枯燥，又覺得美好，一口煙下去，耳朵一震，隱約仿佛宛然也許似乎聽到了一聲大型犬科動物的嚎叫。

四個人側耳聆聽，果然是遠遠的一聲狼叫。根民說：我困了，回山洞睡覺吧，今天轉了一天，腿都是軟的，估計躺下，一下子就睡著。

亮亮道：你的腿就沒有硬過，你去睡吧，我們再坐一會。

根民看大家都不動，他自己半擡起的屁股徐徐落下，說：一個團隊，還是同甘共苦的好，你們都不睡，我一個人睡？我也睡不著呀。

松林還在聽狼叫，叫聲灌的他耳朵癢癢，說：我爹以前說，小河村有個人，上山殺荊條，碰到一窩狼，算是小崽子，他覺得好看好玩，就想帶回家去當狗養，回去後拿個竹筐，扣狼崽子在院子裏，餵白面大米，不吃。他媳婦說，狼吃肉，狗吃屎，你還餵大米白面，真是的！他就去買肉，買了一斤豬肉，放進去，三下兩下，豬肉只剩下土地上的一點點潮濕。

他自知養不起，便打算第二天去賣給煤礦上一個飯店的老板，飯店有剩肉呀，可以餵養。當天晚上，他躺下在床上，睡到半夜，隱約聽見一陣陣的嬰兒啼哭，時斷時續，傷心不已，披衣出門，方知聲音從山上來的，便知道是老狼，狼崽子在竹筐下面支支吾吾，似乎密謀這什麽，他突然有種大敵當前的感覺，雖然他知道他的強大，但是還是被狼的這種人可以讀懂的表現嘆為觀止。第二天，狼崽子都不吃肉了，他把它們裝進尼龍袋子，背到煤礦上，飯店老板說他不要，狼是養不熟的。他無計可施，便又想去城裏試試，坐在縣城的大街上，袋子半開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，有很多人問，但是一問是狼，沒有人買，他只好拿回去，又把它們放回山上的窩裏了。

大家聽的正起勁，松林開始抽煙。根民說：後來呢？松林笑道：講完了呀！亮亮把盤著的腿伸開來，說：沒有狼報答的後來了？什麽銜野果，叼野兔放在他家門口？松林哈哈大笑，說：童話裏都是騙人的，至少這個人沒有碰到呢。

又說起許仙，松林說他姐姐有些不願意和許仙過，嫌棄是個陰陽的，看著就瘆的慌，感覺像和一個不是人的人在一起，心裏陰影的很。

根民反駁道：那這麽說和死人有關的行業都成不了家了，那城裏的火葬場，殯儀館，沒人做事了呀？

亮亮說：那不能這麽說，每個人的接受度是不一樣的，愛香姐估計接受不了唄，理解理解。

海盛一言不發，就聽著，躺在草地上，不知不覺，露水浸濕了他的衣裳。

星星看了個夠，看的大家從草地上起來，眼前都是星星。起來回山洞睡覺去，松林和亮亮把白天做好的木門斜堵在山洞口，搖一搖，竟也紋絲不動，然後放心地躺在草地上的褥子上，十分愜意且舒坦。四個人都不再說話，一會兒全睡了過去。這晚還格外的涼，到了半夜，根民被尿憋醒，起來出去撒尿，眼睛半閉著，推開木門，對著一片美麗的大自然，撒出汙濁的尿，尿完抖一抖，便見一個黑影朝著他的褲襠沖了過來，根民大驚，大聲呼喊，退縮到山洞，把門順便帶上，那黑影在門上的荊條叢裏鼓搗一會，氣喘籲籲。根民喊松林，亮亮和海盛，但是他們三個人死了一般，沒有一點回應。

根民驚慌失措，看看自己身上的物件，一樣不曾少，摸摸褲襠裏的自己，耷拉依然。便再喊叫，山洞一片漆黑，如同蝙蝠的腋窩，他嘩啦一怔，醒了，才知道剛才做了噩夢，夢中的黑影像以前五爺說的貍貓精，難道這麽多年，它還茍且在世？

根民打開手機，電微微，時間停在淩晨三點十二分，其他人呼呼大睡，松林的鼾聲，母老虎一般，威風凜凜，海盛睡的把頭蒙在枯草裏，仿佛一頭牛犢子，被牛媽媽套在脖子上一個餅。亮亮直面朝天，略微笑笑，像是做了個春秋大夢。根民躺下，和漆黑作伴了一個小時，總算重新睡了，卻又夢見了自己的老婆小琴，在聲嘶力竭地拿著火柱打小雞一般的愛香。

小琴邊打邊罵，淒淒慘慘戚戚，大珠小珠落玉盤，訴說愛香和根民茍且之事，根民就在一旁看著，想過去拉架又半天沒有邁開腿，想邁開腿了又半天邁不動，幾次三番皆如此。小琴火冒三丈，把愛香打的頭上冒血，頭發也明志一般縷縷跌落。根民說：小琴，夠了！不怕丟人嗎？一個村裏的，弄成這樣。發現自己說話小琴根本聽不見，小琴只是打，把愛香當成了打錯的麻將一樣，嘩啦扔了出去一丈之遠。根民再次聲嘶力竭，睜眼一看，晨光已經把山洞亮的分明。松林，海盛，亮亮都還是沒有醒來，他自己坐起來，覺得口渴，去山洞角落擰開水壺，對著嘴，水瀑布一般閃了下來，滿足後，踢他們三個：起床了，起床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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